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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都......都死了。”

    沈冷皱眉:“传令下去,随时迎战,有阻拦者,杀无赦......不,见者皆杀!”

    “是!”

    陈冉大声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王阔海!”

    沈冷看向大个儿:“我带骑兵先走,你带步兵,如遇阻拦,不管是当兵的还是老百姓,碾过去就是了。”

    “是!”

    王阔海背着他的巨盾去招呼队伍,沈冷看了茶爷一眼,茶爷对他点了点头,沈冷上了一匹战马将黑獒让给茶爷,骑兵队伍踏着阵阵的雷声向前冲了出去,这千余人的骑兵队伍,犹如漫卷上岸的大海浪潮一样。

    苏山县,县城。

    得到消息的阮再成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现在怎么办啊大人。”

    县丞岳林海一脸的急切:“战兵来了,我们还是逃走吧。”

    “逃走?宁人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叛者吗?”

    阮再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咱们的队伍集合起来了没有?”

    “集合起来了,可咱们这千余人的厢兵能挡得住战兵?”

    阮再成哼了一声:“本来就是要反的,既然来了,难道不打直接投降咱们就能不死了吗?立刻召集所有百姓,我倒是不信了,他们还敢屠尽我苏山县所有人!”

    苏山县城外,数万百姓和千余名厢兵组成了方阵将官道拦住,之前骑兵过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人聚集起来,后面战兵的步兵队伍他们绝对不想放过去,人多则势众,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因为人多也会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勇士,他们从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安慰,也从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勇气,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锄头镰刀,朝着远处踏着地平线而来的大宁战兵发出咆哮。

    走在队伍最前边的王阔海看到了前边黑压压的人群,对面传来的喊叫声犹如鬼哭狼嚎。

    可他依然平静,甚至带着点不屑。

    “弓!”

    王阔海把手举起来,队伍立刻停下来,此时的距离是长弓抛射的射程之内,一边是在呐喊着的越人百姓,一边是沉默无声的大宁战兵。

    水师战兵每一个人都是弓箭手,大海上的战斗是以弓箭对射拉开序幕的。

    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硬弓,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展开,没有人说话却带给了对方巨大的压力,战场上从来都不是谁吼的声音大谁就更强。

    “射!”

    随着一声令下,四千名战兵同时松开了弓弦,羽箭飞上高空,随着那一片嗡的声音响起,远处还在吼叫着的越人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他们紧张的看着头顶,然后就看到暴雨一样的羽箭从天而落,只一轮,越人的勇气就散了,鬼哭狼嚎的声音更大,可那是吓得,那是疼的。

    “射!”

    第二轮抛射羽箭落下,地面上瞬间就被覆盖了一层,没有被覆盖的地方都是被羽箭射中的人。

    “射!”

    第三轮。

    三轮抛射之后,王阔海咧开嘴露出一抹狞笑:“攻!”

    四千战兵的横列开始依次加速向前,大地都为之颤栗。

    还没有真正的开打越人百姓这边就溃败了,他们丢掉了手里的镰刀锄头掉头就跑,对面加速冲过来的战兵让他们刚刚提起来的勇气瞬间化为乌有,就连那拼凑起来的千余名厢兵都忘记了该干嘛,抛射过来的羽箭也一样让他们心惊胆战。

    “拦住,给我拦住!”

    阮再成嘶哑着嗓子喊着,可哪里有人听他的。

    县丞岳林海指挥着厢兵倒是没有如百姓那样慌乱溃逃,勉强组成的阵列显得那么单薄。

    “挡住他们!”

    岳林海大声喊着:“别怕,都他妈的是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一根铁标枪飞了过来,噗的一声戳在他胸口上,铁标枪上的力量把他冲击倒在地上,枪尖插进大地之中。

    一片铁标枪飞过来,那些越人士兵就被放翻了一层。

    王阔海冲在最前,手里的大棒抡起来,见一个拍死一个,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三轮抛射之后那几万百姓就已经逃的七七八八,一轮铁标枪之后厢兵死的七七八八,接下来就是谁挡在大宁战兵的面前就把谁送进地狱,这种战斗对于大宁战兵来说根本就不算是战斗。

    地上很快就铺满了尸体,冲过去的战兵从尸体上把铁标枪拔出来挂回后背,队伍洪水一样经过,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战兵队伍远去,一只乌鸦落下来,它盯着那具浑身是血的尸体,看着眼球,然后猛的啄了下去,它才不会在意这人是谁,阮再成的眼窝里冒出来一股血,乌鸦似乎更加兴奋起来,啊啊的叫着。

    与此同时。

    沈先生把商九岁背上,然后爬上马背:“撑不撑得住?”

    “闭嘴。”

    商九岁在他背后趴着,脸贴着沈先生的后背:“别打扰我,让我歇会。”

    沈先生摇了摇头,催马向前。

    山岭那边,越人厢兵的进攻已经被打下去四五次,阵地前边的斜坡上至少丢下了二百余尸体,可是没有一个越人能冲进来,百余大宁战兵组成的防线依然坚固。

    天,黑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对不起

    长安。

    肆茅斋外边的菜园里已经有些淡淡的萧条之意,虽然才八月,可是怎么看着都觉得菜叶不那么绿了,土也显得很干,已经没有太多令人烦躁的知了叫声,然而却觉得这安静如此的让人烦躁。

    皇帝知道,只是因为心情太差。

    没法静。

    那封信还在桌子上放着,老院长已经看过了,所以老院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还在想着,朕应该谢谢他。”

    皇帝的视线从窗外回来,再次扫过那几页信纸。

    “难道朕不知道平越道其实根本没有压住?难道朕不明白江南织造府已经出了问题?”

    老院长轻叹一声。

    这些,沐昭桐知道,难道陛下不知道?

    陛下自然知道,可陛下为什么不动江南织造府那些人?为什么不动那些看起来已经温顺实则暗中谋划反叛的越人?其实道理很简单,其一,陛下要全力应付北伐之战,如今是北伐最好的时机,黑武已经内乱到国力大损,汗皇和国师之间的矛盾早就剑拔弩张,这个时候不北伐什么时候北伐?其二,陛下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啊......陛下是要把江南织造府和平越道的事留给他的继承者,那时候大宁已经不会轻易对外开战了,新皇如何立威?

    沐昭桐只看到了一面,看不到另外一面,又或者他看到了,所以才会故意让这矛盾引发出来,他就是想让陛下不舒服,诚如信中所写,陛下越是不舒服,沐昭桐就越是开心。

    “平越道的战兵在求立,狼猿去了窕国,平越道空虚,战兵的数量加起来也过几千人,几千人啊......能自保就算万幸。”

    皇帝的语气很低沉,因为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传旨,让石破当带西蜀道战兵进入平越。”

    皇帝看了站在旁边的赖成一眼,赖成连忙垂首:“是。”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调集战兵过去,旨意在路上就要走一段时间,石破当接旨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平越道那边已经尸横遍野,所以......既然已经如此,陛下还是不要太生气,既然发生了,那就只能是用最正确的方式去处理。”

    老院长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陛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的可真傻。

    陛下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大宁的内乱就会来的更猛烈。

    “就当是从新打一遍。”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这样一来北伐之事又要延后了,西蜀道战兵进入平越道最快也要三个月,两个月才能把朕的命令送过去,从西蜀道进军平越要翻山越岭,石破当再快也得走一个月,三个月......有这三个月,朕可能已经打进黑武千里了。”

    老院长再次沉默。

    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总不能期盼着一场天灾把所有叛乱的越人都带走。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

    与此同时,西蜀道。

    沐昭桐扶着门框走出屋子,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出过房间,又到天黑,又到月明,又到该思念别人的时候,可沐昭桐觉得自己思念的足够多了,也该让自己轻松下来,不再思念了,该去团聚了。

    在院子练功的无为道人见他出来连忙跑过来扶了一把,沐昭桐颤巍巍的走下台阶,一天一夜之前他还能步履从容,此时此刻,似乎走路对他来说都是有些艰难的事,有人说,人活一口气,这话不是没道理,发动了平越道的叛乱,远在千里之外的沐昭桐像是散尽了毕生之功,也像是松开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所以瞬间苍老。

    “外面的风真好。”

    沐昭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借着月光看着石桌上刻出来的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棋盘上摸了摸:“我一辈子都在下棋,把所有人当成对手。”

    无为道人道:“阁老,现在可以歇歇了。”

    “是啊,现在可以歇歇了。”

    沐昭桐的手指顺着棋盘的痕迹摩挲:“很多人都说,人生如棋局,其实哪里一样了,棋局再怎么凶险再怎么复杂,也是在这横平竖直的棋盘里,纵横都是直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弯弯绕的是人心,人是有起伏的,也会走很多弯路,下棋是规矩之内的事,人......有几个是守规矩的?”

    无为道人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搭话,因为这只是一位老人的胡言乱语,有感而发的胡言乱语,而老人的有感而发,往往毫无征兆也毫无条理。

    他觉得沐昭桐有些可怜。

    沐昭桐的手指离开棋盘:“人不守规矩却立了那么多规矩,真奇怪。”

    他看向无为道人:“你说,平越道那边会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是啊,你终究是个道人,有慈悲心。”

    沐昭桐笑了笑:“我是个恶人......可我也不敢去问,我安排了一切,然后告诉他们,不管平越道发生了什么,死了多少人,一律不准告诉我,我还告诉他们也不用来见我了,以后的时间就是我自己的,我得回去了。”

    无为道人一惊:“阁老要去哪儿?”

    “世上还有牵挂,老伴儿还在,我回去找她,带她一起走。”

    沐昭桐看了无为道人一眼:“所以请你替我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

    “远吗?”

    无为道人问。

    “不远。”

    沐昭桐的视线往外飘了飘:“没敢让她离我太远,我只是骗了她让她以为我离她很远,我不敢啊,我怕太远了自己走不到。”

    无为道人又问:“那阁老离开,带着夫人要去哪儿?”

    “不想告诉你,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可我想着,若是世上还有一人知道我去哪儿,应该是陛下。”

    平越道。

    很多人都在等天亮,因为最近这几天太难熬,以为黑夜来了可以躲进去独善其身,却发现还不如在阳光下胆战心惊,因为黑夜看不清。

    苏山这一条小小分支上的宁军战兵已经熬了半天一夜,晚上的时候越人曾经冲进来三次,三次都被打了下去,黑暗中的厮杀更加惨烈,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看到那一地死尸才知道昨晚经历的原来比想象的还要凶险,三次,越人都冲上了山顶,用石头堆起来的那矮墙外边不到一尺远就有尸体。

    申召成使劲儿拍了拍脸让自己再清醒一些,然后把视线扫向旁边的兄弟们:“还有多少箭?”

    “我的没了。”

    “我的也没了。”

    “昨夜里越人第二次冲上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箭都用完了。”

    “我只有一个弩匣了,不过......最多还有三支弩箭。”

    申召成看着他们,一张张疲倦的脸。

    “商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

    士兵们同时点了点头,他们没有人怀疑,每个人都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商先生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们上山的时候对商先生说,我们就在山顶等你。

    “箭没了,那就刀。”

    申召成将刀抽出来慢慢举起,阳光让刀看起来很亮。

    “旗子呢?”

    申召成猛的回头,然后看到了大宁的战旗还飘扬在不远处,在他亲兵的身上,他朝着自己的亲兵咧开嘴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没问题。”

    亲兵没回答,甚至没有反应。

    然后大家才看清楚那个才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死了,站着死的,一只手撑着石头,一只手扶着腰,他就这么坚持着没有倒下去,他心口上插着一支箭,腰上有一支箭,血都已经干了,他没有倒下去是因为他把大宁的战旗绑在了自己身上,穿着战旗的那根木棍被他绑在后背。

    校尉说,旗子不能倒。

    申召成缓缓的将铁盔摘下来,左手抱着,右手抬起来放在胸前。

    有人过去想把同袍放下来,可申召成却吼了一声,抹了抹眼睛的泪水:“让他站着!”

    山下再次响起号角声,越人的进攻马上就要来了。

    当太阳终于露出红脸的时候,沈先生和红十一娘也终于赶到了拓海县,黑夜总是会让人迷失方向,他们也一样,他们不熟悉路,在如泼墨一般的夜里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自己面对的方向是哪儿,所以他们跑了冤枉路,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浪费了,折返两次才回到正确的路上看来,他们曾经在距离拓海县兵营不到五里的地方擦肩而过,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

    并不是所有事都会称心如意,都会顺顺利利。

    沈先生一直冲到兵营外面,被门口的战兵勒令停下来他才跳下战马:“快,调集人马去苏山县,苏山县屯田的战兵被越人围困,要快!”

    沈先生嘶哑着嗓子喊,跌跌撞撞,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过,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扶住他的士兵脸色有些发白:“没......没有兵了。”

    沈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血丝一瞬间就布满了双眼,他两只手掐着那士兵的肩膀:“人呢?人呢?咱们的战兵呢!”

    “拓海县爆发叛乱,叛军冲击县城,杀死了县令县丞,抢夺武库粮仓,将军带着人昨天就赶过去了,现在.....现在营里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我们不敢休息不敢停,五十个人始终在巡逻做出假象,让越人以为大营里还有不少兵马,可是没了啊,只有我们了。”

    沈先生的手慢慢的滑下来,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士兵看了沈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先生背后背着的商九岁:“先把他放下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沈先生猛的抬起头,又回头,可是看不到,他手忙脚乱的把背后绑着的商九岁放下来,人却早就已经僵硬,他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嘴角却带着释然的笑。

    昨夜里沈先生纵马狂奔的时候,感觉商九岁曾经醒过来一阵,还挠了挠他的后背。

    其实,他只是在沈先生后背上用手指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

    ......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这不是结束

    沈先生坐在那看着商九岁的脸,那张脸上的血迹还在,眉头还微微皱着,所以他走的时候应该还忍着疼吧,商九岁是谁?他怎么可能怕疼,他怕的只是有遗憾,而他嘴角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所以他走的不留遗憾。

    “能不能借我个地方?”

    沈先生把商九岁抱起来,看向那守门的士兵:“我想给我兄弟净面,给他换一身衣服。”

    “能!”

    士兵跑过来想帮沈先生把商九岁抬进去,沈先生却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

    兵营里的人特意让出来一个房间,沈先生把商九岁放在床上,打了一盆水来给他擦脸,毛巾擦过,商九岁皱着的眉头似乎都舒展开了,沈先生在给商九岁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商九岁的身上有一处伤口很奇怪。

    伤口在肋部位置,那不是刀伤也和伞骨造成的伤口不一样,那是箭伤。

    可是商九岁什么时候受的箭伤?

    沈先生仔细的回忆,能想起来的是在苏山峡商九岁一次一次的冲向城关,一次一次的被密集的羽箭阻挡回来,也许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受了伤,只是他悄悄的把箭拔出来却没有告诉他,这只是沈先生的猜测,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在他爬上石壁的时候一支重弩朝着他飞来的同时,还有一支羽箭朝着商九岁飞来,那个高度,寻常的弓箭射不到,能射到的最起码是两石半以上的硬弓。

    商九岁一把攥住了那支重弩,却避不开那支羽箭,可他没有犹豫,也不会犹豫。

    他朝着沈先生喊了一声上去,然后将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没有告诉沈先生,是因为他不觉得这伤有多大影响,他自己也有伤药,也勒住了伤口,可他只是没有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甄末,有些事,似乎真的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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