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耿破海忐忑不安的跟着那校尉进了大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请问,你就是沈将军的朋友吗?沈将军只说将信送给他石兄弟,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可不是。”
校尉笑着回答:“我只是个校尉,倒是也想成为沈将军的朋友,原来在南疆作战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次,只是真的不算熟悉,或许沈将军也没记住我的名字,可沈将军是我钦佩的人。”
耿破海问:“那......沈将军让我来找的朋友是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校尉领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宽敞的校场,看着校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耿破海仿佛一下子就又回到了自己年少时候,一幕一幕,如在眼前。
到了后院穿过花园,是一片单独的建筑,院落规模也不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耿破海随校尉走到独院门口,还没站稳,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发火。
“我操特么的这群王八蛋,居然敢欺负到了退役老团率们身上,没有老子这些当兵的,他们哪里来的安稳日子,人呢,怎么还没来?虽然不是老子的兵,但受了委屈,天下的战兵谁受了委屈,老子都得管!”
然后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劝:“将军先息怒,这事还没有调查清楚,大宁国法昭彰,也许是假的呢,那书信也未必是沈将军亲笔。”
“放你大爷的屁,那笔破字,不是他是谁?!来来来,笔给你,你他娘的写出来我看看。”
“呃......”
耿破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那校尉。
校尉看向他安慰道:“没事,将军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待人真诚,你只管如实说,自有将军给你做主。”
“将军好像骂人挺狠的啊......”
“将军名门出身,按理说也不该这样。”
校尉压低声音说道:“可咱们将军不一样,他就喜欢这口。”
说完之后敲了敲门:“禀将军,耿破海带来了。”
“让他进来。”
耿破海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走进门刚要肃立行礼,还没站稳呢,一只大手从对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他身子忽悠了一下就被拉了过去,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上上下下的大量了他几眼:“你有没没有事?冷子让你来投奔我,一定是担心你被报复,可有人难为你?若是有难为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去剁了他。”
“将......将军,我没事,一路平安。”
“唔。”
络腮胡松开手:“那还好。”
校尉笑着说道:“这是咱们庚字营战兵将军石破当,刚刚调到西蜀道。”
“战兵将军!”
耿破海的脸都白了。
“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
石破当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来,刚练完功,身上还一身汗,他却不在乎这些,伸手从亲兵那接过来一条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冷子是我兄弟,你是他交给我的人,我会把你照顾好的。”
“石将军......卑职,卑职......”
耿破海虽然名字里也有个破字,样子也精悍,可在石破当面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孩子,石破当是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的独子,三十几岁已经是一卫战兵将军,将来做到大将军似乎也已经是注定的,况且军中都有听闻,石破当性格暴戾杀人如麻。
他如何能不忐忑。
“你说仔细些。”
石破当揉了揉眉角:“傻冷子那一笔破字,老子除了认出来那是他的字,写了些啥也是靠蒙出来的,估计着现在拿给他自己看,他特么也认不出来......来人,给老团率搬一把椅子过来,泡壶茶,好茶!”
耿破海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刚刚已经发过一次火的石破当气的又摔了茶碗。
“你先回去休息。”
石破当吩咐了一声:“把他家里人也一并都接进大营里住,这件事我管了。”
说完之后看向身边站着的那个幕僚,名为彭茂。
“这件事,必须管。”
彭茂连忙垂首道:“将军说管就一定要管,可怎么管还得从长计议,将军初到西蜀道,和道府道丞大人也不熟悉,这事若是贸然问过去,就和骂人一样,就算是打了道府和道丞两位大人的脸,不太好。”
“你当我是个粗鲁的人吗!”
石破当哼了一声:“你见过我莽撞粗鲁吗?!”
彭茂:“没有没有,将军从没有莽撞粗鲁过。”
“就他奶奶的是。”
石破当站起来:“老子胆大心细温文尔雅,当然不会直接骂过去。”
彭茂松了口气:“那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点兵!”
石破当大步往外走:“骂人多他娘的没意思,带兵打过去才有意思。”
第五百四十八章
闹
幕僚彭茂本以为将军就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知道将军一般不开玩笑,他多希望只是个玩笑。
可是,石破当就不是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
他是小事化大大事捅破天的家伙。
但他不蠢。
石破当从来都不蠢,他那粗鲁野蛮甚至不讲理的外表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真以为他蠢的会被他玩死,而沈冷让耿破海来找他而不是写一封亲笔信给西蜀道道府大人,是因为沈冷太了解他。
进长安城之前,陈冉忍不住问:“将军,石将军那般暴戾的性子,你让耿破海去找他,他还不带兵把长湖郡郡守府给围了?真要是战兵围了地方官府衙门,那事可就闹大了。”
沈冷笑答:“我若是给西蜀道道府写一封信,以我现在的分量,西蜀道的道府柳橙至大人肯定也不会大意,自然会安抚耿破海,也会责令长湖郡将扣拿的欠款都尽快退回去,可那就真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西蜀道的道府大人不会让这样的丑闻扩散,我给他写信,他会想着是我卖给他一个人情,当然也就不会将此事禀告陛下。”
沈冷道:“你想想,如果我给他写了信,他的处置方式,十成十是代价最微小的,处置几个不相干的小吏,罪责推给这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然后再上书陛下,陛下一看,唔......只不过是几个小吏,长湖郡的郡守等人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降级,罚银,最多不过罢官,而若是捅出来这是长湖郡上上下下都知道且参与其中的事,那就不只是这么轻的处罚,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不死人,不足以震朝纲,不足以安百姓,不足以告天威。”
他看了陈冉一眼后继续说道:“你再想,如果我给西蜀道道府写信,而我回京之后又将此事禀告陛下,他当然会恨我......最主要的是,我给他写信,他看得懂吗?我那一笔字也就外传了,很多人知道我写字丑,多亏。”
陈冉一捂脸:“将军的意思,是让西蜀道道府大人去恨石破当?”
“恨不起来的。”
沈冷:“大将军石元雄还在长安,陛下虽然还没有下旨免去他狼猿大将军的职位,可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更改不了,为了安抚石元雄,石破当闯出来多大的祸陛下也不会太难为他,况且......你以为我是让石破当去闯祸,石破当却必然很开心,他不是个笨蛋,从来都不是。”
陈冉更不懂了:“将军越说我越迷糊。”
沈冷解释道:“石破当初到西蜀道,如何立稳?他现在身边完全可用且不疑的只有他带来的亲兵营,加起来不过几百人罢了,我给他一个机会立威,他若是不抓住他还是石破当?借着闹起来,一可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气,解决此事,二可让石破当在西蜀道迅速建立威望,一举两得。”
“这件事石破当做好了,民心所向,老百姓都会支持他,而且庚字营战兵会对他无比的信服,因为他愿意为当兵的出头出力,甚至不惜得罪道府道丞,不惜触怒陛下。”
沈冷笑了笑:“我写信给西蜀道道府柳橙至自然也能解决此事,但治标不治本,大宁的吏治坏了一块得剜掉才行,而不是用一块布盖住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遮羞布,遮不住羞耻,写信给石破当,他手里有刀,他才能把烂掉的那块直接剜下来......况且你也低估了石破当,他真不是个莽夫,他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陈冉:“那他会怎么办?”
沈冷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城门:“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笑着说道:“那家伙一直装粗人,扮猪吃虎没有谁比他玩的更好。”
石破当真的没有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他兵围了西蜀道道府柳橙至的道府衙门。
在他看来,长湖郡郡守官太小了,虽然也是三品,可他不放在眼里。
数千名庚字营战兵战战兢兢的围住了道府衙门,这罪名可就大了,说是举兵造反都不为过,道府,是一道封疆大吏,这一道之内他最大,代表的不仅仅是官职地位,代表着的也是陛下的威严,那是陛下选的道府。
所以除了石破当的亲兵之外,每个士兵都很怕。
“你们都听着。”
石破当登上道府衙门对面的楼顶,穿着铁甲拿着马鞭:“知道为什么带你们来这吗?知道为什么要围住道府大人的衙门吗?老子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只知道这西蜀道里边道府大人最大,他最大,咱们就得找他来为咱们那些同袍做主......那些老团率,为国吃过苦,受过累,流过血,也拼过命!”
他的声音骤然提升起来:“陛下善待咱们这些当兵的,朝廷拨款,每个人能安家度日,可是现在,长湖郡上上下下那群狗日的地方官,克扣了退役老兵的退养银,甚至连战死将士的抚恤银他们都敢吞进去,就他娘的不怕遭雷劈?!”
“雷没劈死他们,是老天还他娘的没睁眼......所以老子就只能带你们来求见道府大人,求道府大人来给咱们做主,为咱们同袍排忧解难!”
他将马鞭子甩响:“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西蜀道本地人吧,你们想想,如果这件事不管,你们退役之后怎么办!”
他大声嘶吼:“还是那句话,老子是个粗人,就知道谁最大找谁管这事,道府大人不管,你们敢不敢跟着老子一口气跑到长安城去,咱们到未央宫外告御状!”
“敢!”
“敢!”
“敢!”
数千名士兵的那股子勇气都被点燃了。
将军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陛下真要是降罪,第一个受罚的可是将军,将军都将这一切置之不顾,只想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头,他们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道府衙门里。
道府柳橙至气的胡子几乎都炸开了,光气也就罢了,还急。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这是来求我给他们做主的?”
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柳橙至一边走一边骂:“早就听说石破当是个莽夫,他父亲大将军石元雄与我还是旧识,那是多有气度涵养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莽撞儿子。”
“大人,要不然派人冲出去,将此事尽快报知陛下,请陛下来治他!”
“对,我就不信他石破当真的敢行凶动手。”
“大人,这是被他欺负到家门口了啊。”
“他一个战兵将军,正三品,却兵围道府大人,这就是要举兵造反。”
“大人,不能忍他啊,若这件事由着他闹,以后西蜀道大人威望尽失。”
听着这些话,柳橙至的心里更加烦躁起来,石破当蠢,手下人更他妈的蠢,长湖郡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已经该怎么办怎么办了,他并没有同流合污......可这不代表他无罪无事可以高枕无忧,这足以证明他不作为。
道丞肖元怀看向柳橙至:“大人,要不要我调集城中兵马?”
“调兵?”
柳橙至瞪了他一眼:“他们蠢,你也蠢?”
肖元怀楞了一下,没懂柳橙至的意思。
“真要是调集厢兵和战兵对峙,甚至大打出手,那才真的中了石破当的计,他巴不得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柳橙至压低声音:“你跟我进来。”
然后大声说道:“所有人暂时不要出去,不要招惹那莽夫,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只当是外面没人。”
说完之后大步走进书房,道丞肖元怀紧跟着进来。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肖啊,你怎么还看不懂?”
柳橙至坐下来,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我在院子里骂石破当是个莽夫,他就真的是个莽夫?我骂,是做个样子而已......他确实鲁莽,若提前将此事告知于我,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管?可他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要立威,他要在西蜀道站稳,这一下闹起来,他军心民心都得了。”
他看了一眼肖元怀:“你还想调集厢兵和他对着干?你是真不怕被老百姓戳碎了脊梁骨吗?他是站在道德高处了,怎么做都不错,最多陛下也就骂他一句莽夫,还能如何?你若是真的下令,他尽得民心军心而我们就军心民心尽失,况且,就算你下令,你觉得厢兵里那些战兵退役的老兵会愿意动手?别忘了厢兵都是他们训练出来的。”
肖元怀脸色也一阵阵发白:“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堵着吧。”
“三件事。”
柳橙至铺开桌子上的纸张,提笔开始写:“你取纸笔也写,马上就写,你我递交辞呈请罪,长湖郡的事你我本就罪不可恕,现在趁着事态还没有到陛下亲自过问那一步,你我先请罪。”
“第二,稍后我出去跟石破当谈,然后你下令厢兵去长湖郡,别让石破当先动手,调集能调集的所有人手,把长湖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拿了,肯定没有一个干净的,咱们动手和庚字营动手是两个态度啊......这个态度,是给陛下看的,是给西蜀道百姓看的,也是给那些军人看的。”
“第三,等我和石破当谈完了之后,你跟我去举杯台。”
已经在提笔的肖元怀楞了一下:“去举杯台做什么?”
举杯台是道治开元城正中心广场上的一座高台,广场极大,举杯台也足够高。
“向民请罪。”
柳橙至看向肖元怀:“你给老百姓跪下过吗?”
“我......”
“今日该跪了。”
柳橙至长叹一声:“别再幻想着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别幻想着我们还能稳坐在道府道丞的位子上......你就幻想着,陛下念在你我诚恳,念在你我补救的份上,罪不及家人吧。”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男一女
柳橙至写完了奏折,放下笔,看向肖元怀。
“聊几句吧,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聊了。”
肖元怀也放下笔:“大人请说。”
“你比我年轻十几岁。”
柳橙至起身泡了一壶茶,桌子上摆了两个茶杯,等着茶泡开。
“虽然我一直喊你老肖,可咱们两个算起来差了近一代人的年纪,本想着如不出意外,再过一两年我就会退下去,西蜀道的道府非你莫属,所以从三年前开始,我有意让你多操劳些而我渐渐贪于安逸,说的好听些,我是想让你尽快适应起来,说的难听些,是我觉得快到回家养老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所以懈怠惫懒。”
肖元怀脸色一白:“我辜负了大人的希望。”
“举荐奏折我前后写了三份,陛下一直没有肯定批复过。”
柳橙至给肖元怀倒了一杯茶:“我今日说话你可能会觉得难听起来,而这一切都怪我,若我以前就多说些难听的话,你也不会与我一起造此大事......我刚刚自省,可你也一样,做事能过且过,能不过问的就不过问,陛下有识人之明,所以才一直没有明确批复让你来做这道府,是陛下看出来了,你无此才。”
肖元怀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现在依然心有不甘。”
柳橙至喝了一口茶:“怪我,也怪你自己,你以后可能再无机会升任道府,甚至也无可能再做到道丞这个位置,若无我极力不正经的,现在却是大宁最正经最不可或缺的人,这六个人少一个,对于大宁来说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这时候面端了上来,皇帝往后让了让,老板将面碗一个一个的放在三个人面前,肉丁臊子洒上去拌均匀,一口面,一口糖蒜,再加一口小菜,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打开一个咸鸭蛋,金黄流油。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每人一碗面条,三个人吃的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看到筷子在碗里,在小菜的碟子里,在嘴巴里,外面寒冬凛冽,屋子里的人吃了一头汗。
皇帝放下筷子,桌子上所有吃的都被三个人一扫而空。
“舒服。”
皇帝看向在一边咧着嘴笑的面馆老板:“老贺,你想要什么赏赐?”
“什么都不要,这顿饭陛下也不要付账,是我请,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陛下想赏给草民什么就赏什么,可是这一顿不能收钱,也不能收赏。”
皇帝哈哈大笑:“那朕就赖你一顿面。”
他看向韩唤枝:“你比朕小,可是生日比朕大些,再过几天也是朕的生日了......到时候咱们躲开宫里的那些繁文缛节,还来这里吃一碗面......老贺!你可得活到一百岁,你比我们都大,等到我们七老八十了,躲开儿孙溜出家门跑到你这里蹭面蹭酒,你得还能做!”
面馆老板使劲儿点头:“陛下让老贺活到一百岁,老贺就活到一百岁。”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飘雪。
就在这时候赖成从外面撩开门帘进来,一身风雪。
“陛下......东北边疆有急报过来,黑武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三十六万南下,目标应该是刚刚打下来的苏拉城,臣出来的时候,内阁已经知会兵部商议如何调派人马驰援。”
皇帝脸色一变:“三十六万。”
他沉默一会儿:“回宫,让老院长和澹台进宫。”
皇帝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面馆老板老贺:“朕谢谢你今天这碗面,也谢谢你把朕当亲人。”